谢南风

2.他们的相遇

  遇见郑大雄那年，Jimmy七岁，后来名震一时的Jimmy仔还只是李家源。和她的单亲妈妈住在香港最混乱的街区。爸爸是古惑仔，混过不少社团，但都只是小喽啰。在他出生没多就被人砍死在了大街上，连尸体都不知道丢到了哪里。他留给Jimmy母子的，除了一把生锈的砍刀，就只有一身的债务。妈妈是大陆来的洗头妹。本来以为勾到了一个长期饭票，孩子都生了，结果竟然是个短命鬼。她想过丢掉孩子重新开始，但是无奈没人捡，就只能一直带个拖油瓶在身边。一个女人，一个年轻并有点姿色的女人，要活下去，还要养活一个孩子，除了出卖身体别无他法。Jimmy最初起家就是贩卖有色录像带。因为在他的观念里，性，只是为了生活。

  香港贫民窟有无数个像他那样的孩子。

  如果没有意外，他会顽强的长大，加入某个社团，跟一个老大，然后随便娶个女人，结婚生子，直到被人砍死在街上。完全重复上一辈的命运。

  但Jimmy和他们又不一样。他更聪明，也更有野心。从小的遭遇让他看透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。你不想被人踩，就要努力朝上爬。在最底层浑浑噩噩一辈子，他不想那么活。

  对于身边的古惑仔们像一滩烂泥般的人生，他看不上。所以他总是显得格格不入。

  枪打出头鸟，不合群就意味着被针对。某次街上同岁的男孩纠结在一起，把他堵到了巷子里。他全程都很冷静，先发制人的出手制服领头的人，然后掏出刀干脆利落的将刀插进他的胳膊。血喷溅而出，领头的男孩吓得扯着嗓子哭嚎。一群七八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，一瞬间都被震慑住了。他反手将刀拍到那个男孩的脸上，冰冷的刀锋让男孩有一瞬间被刺穿的错觉，他惊恐的睁大眼睛。Jimmy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，“闭嘴。”

  全场肃静。

  Jimmy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孩子，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觉得全身发冷。

“不要惹我。”他用刀拍了拍男孩的脸，然后收刀离开。在场的男孩没有一个人阻拦他。

  后来再也没有人招惹过他。大家都很默契的选择对他视而不见。

  再后来，那个领头的男孩长大，混了黑，道上人称刀疤哥，因为他一直声称自己脸上有刀疤。再然后他加入合联胜，见到了当时还是小角色的jimmy，心甘情愿作他的马仔。

  终他一生，都忘不了那个眼神。

在Jimmy七岁那年，为了躲避催债人的骚扰，搬到了郑大雄所在的街道。

郑大雄那年九岁。跟着单亲爸爸过。他爸爸在不远处的巷子里开一家包子铺。每天本本分分卖包子。

九岁的郑大雄和Jimmy完全相反，他心地善良，待人温和，勤劳懂事，乖巧听话，每天自己按时上学、放学、写作业，课余时间会主动帮爸爸做家务。长得也可爱，笑起来像个天使，所有人都喜欢他。

但天使都是有缺陷的，他是个哑巴，却无端更惹人怜爱。

哑巴都很安静。

  Jimmy喜欢安静。他尤其讨厌喧闹，那种无聊的琐碎的吵吵嚷嚷，挣扎在世俗的最底层求生，完全是在浪费时间。

  但新到一个陌生的环境，人多少总会有些不适，即使Jimmy也不能例外。

  Jimmy对总是很安静的郑大雄印象很好。在所有人都对他们母子的到来指指点点说长道短的时候，只有郑大雄安静的对着他笑。

  那笑容里的善意如此温暖，似乎阳光洒满了全身。冷漠如Jimmy，也有一瞬间的愣神。而且他长得确实好看。

  Jimmy就这么和郑大雄成为了邻居。

  Jimmy 的妈妈总是很忙，忙着接客，忙着购物，忙着去酒吧，忙着钓凯子……Jimmy的死活她顾不上，也不在乎。所以Jimmy必须自己养活自己，弄不到钱，就可能饿死，饿肚子更是家常便饭。

  郑大雄的爸爸也很忙，忙着和面，忙着做包子，忙着卖包子。好在郑大雄很懂事，可以自己照顾自己。

  两个留守儿童几乎每晚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。

  在某一个夜晚，Jimmy饿的实在受不了了，他知道邻居家里也只有一个人，恶向胆边生，临时起意决定入室抢劫。

  一个七岁的孩子，抢劫另一个九岁的孩子，不管Jimmy怎么假装凶恶，也显得十分可笑。

  Jimmy破门而入之后，郑大雄就只是睁着无辜的大眼睛，可怜兮兮的站在客厅。

  Jimmy咬了咬牙，粗暴的推了郑大雄一把，“把家里吃的拿出来。快点。”

  郑大雄指了指自己面前刚刚包好的包子。

  生包子总比没包子强，Jimmy安慰自己，“把包子装起来。”

  郑大雄摇了摇头，用手势比划着，包子还没有蒸熟，不能吃的，你…

  Jimmy如临大敌，“你干什么，别过来，让你装包子啊痴线。”

  郑大雄举起双手，示意自己没有恶意，然后蹲下来，从桌子底下拿出纸和笔。

  郑大雄把手里的纸举给Jimmy看。纸上的字娟秀工整：别怕。你饿，我帮你蒸包子。我做的包，好吃。最后还跟着一个可笑的笑脸。

 于是Jimmy才知道，原来面前这个好看的男孩是个哑巴。郑大雄看Jimmy没反应，又写了一张纸条：你不认字？

“你才不认字。”Jimmy恶声恶气的回过去。

  我以为你没上学嘛。郑大雄很委屈。

  Jimmy也觉得很不好意思，别扭的说，“你说要帮我蒸包子的，去呀。”郑大雄冲他咧嘴一笑，然后端起包子进了厨房。

  Jimmy坐在别人家的客厅，前所未有的荒诞感袭击了他。他不是来抢劫的吗？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？那个男孩是不是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？万一他是个坏人怎么办？

  Jimmy完全忘了对方比自己还大两岁的事实，以及，自己那张素白精致的小脸到底拥有怎样的杀伤力。

  很快，郑大雄就端出来一盘热乎乎的包子。Jimmy一天没吃饭，饿得眼睛都红了，品尽了全力才没有在郑大雄面前狼吞虎咽。郑大雄还体贴的为他盛了一碗汤。

  吃饱喝足的Jimmy瘫在沙发上，旁边一直看着他的郑大雄马上自觉的起身收拾桌子。那一瞬间，他突然觉得这就是他想象中“家”该有的样子。他转了转头，四处打量着这个小房间。格局和自己家完全一样，但比自己家拥挤的多，各种生活用品虽然整齐的摆放着，但是因为太多太琐碎，所以看起来显得乱乱的。靠近厨房的门边还堆着四五个白色的大袋子，应该是面粉。

  这里看起来才是一个家啊。不像自己家里。Jimmy在心里叹气。

  郑大雄走过来，做到他旁边，递给他一个洗干净的苹果。Jimmy不客气的接过来，咬了一大口。吃着苹果，Jimmy又指使郑大雄去把家里的电视打开，完全一副大爷等着人伺候的丑恶嘴脸。郑大雄听话的去打开电视。然后又低头在纸上写了起来。Jimmy看了他一眼，觉得嘴里的苹果有点酸。想赶我走，这破地方他还不乐意待。

  郑大雄把纸放到他面前：不要抢人，你饿，我包子，你吃。

  Jimmy愣了愣，然后看着那人真诚到一望无遗的眼睛，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了，“好啊，以后你养着我，我就不出去祸害别人。”

  郑大雄歪了歪头，似乎觉得他的用词有点奇怪，但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，最后点点头，算作是合约成立。

两人商量好了，郑大雄便不再理他，拿出作业本写起了作业。Jimmy无聊，就靠过去看他在写什么。

“这么认真写作业，打算考大学啊大佬。”

郑大雄摇摇头不回应他。

“不会被我说中了不好意思了吧，这么有志气怕什么，到时候考上大学赚大钱别忘了兄弟。”Jimmy看他不理自己，拍了拍他的肩，故意说话刺激他。

郑大雄抬头看他，皱了皱眉，表达自己的不同意。谁知Jimmy得寸进尺的伸手直接揉上了他的脸，惊奇道，“啊，没想到你脸这么软，以后就叫你包子好不好。”

郑大雄打掉他的手，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：郑大雄。

“你名字？大英雄。和你很配啊。不过我还是喜欢叫你包子。包子包子，软软的，多可爱。”Jimmy夺过他的纸和笔，写下自己的名字，特意连笔，想假装潇洒，却仍避免不了笔画里的幼稚，“李家源，我的名字。记住了。”

郑大雄点了点头。

“你写一遍给我看。”Jimmy撞了撞他的肩膀。

难道不是一样的吗？郑大雄不懂他的脑回路，但还是顺从的把他的名字又写了一遍。然后Jimmy再次夺过笔，在自己名字的旁边写了一遍郑大雄的名字。

Jimmy把那张写了两人名字的纸抽出来，越看越满意，忍不住炫耀道，“这么看还是我的名字好听。”

郑大雄终于夺回了自己的笔，不想理旁边的小屁孩，继续写自己的作业。Jimmy把这折起来装进口袋，不过倒是没有再打扰他。

  两人度过了一个还算愉悦的晚上。

  以后的日子里，要是Jimmy赚不到钱吃饭，晚上就会去郑大雄家里蹭饭。郑大雄也履行着自己的誓言，每次都做包子给他吃，从鸡蛋韭菜，到猪肉大葱，变着花样的吃。吃完饭，Jimmy就窝在沙发上看郑大雄写作业，偶尔想些小花试图招惹他的注意力，郑大雄也都好脾气的不与他计较。

  偶尔郑大雄也会教Jimmy认字。Jimmy没有上过学，但是他非常聪明，懂得从各种渠道偷偷学习，郑大雄教他也不算很吃力。后来八岁的Jimmy终于上了学。和郑大雄同一个学校，但是比郑大雄低两级。后来乖乖上了一学期课的Jimmy便想方设法的想跳级。终于在一年级的末尾，他成功的以满分的成绩过了二年级的期末考试，成功跳级到郑大雄所在的班级。

  Jimmy还跟着郑大雄学起了手语。因为他不喜欢老是和郑大雄用纸笔交流。郑大雄一开始不愿意教他，后来看他意志坚定，也只能是随他的意。后来连郑大雄都不得不惊叹于Jimmy的聪明，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学会使用手语。而Jimmy则永远不会告诉他，他悄悄在手语学习上下过多大的功夫。只是想到从此以后两人在一起时再也没有沟通的障碍，可以随心所欲的交流，Jimmy便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值得。

郑大雄值得。

  可惜他把郑大雄当宝贝，别人却未必这么看。在普通人的眼里，郑大雄就是一个长得有点可爱的小哑巴。而在同学们眼中，郑大雄不过是一个唯唯诺诺没什么脾气的乖孩子罢了。而且因为他是哑巴，受了委屈也没处诉说，所以学校里的怀孩子们就格外喜欢欺负他。

  在认识Jimmy之前，他大多是选择忍耐，息事宁人。但是自从Jimmy跳级到了他们班，每次有人欺负他，Jimmy都会挺身而出保护他。而且因为Jimmy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，打架不知道打了多少，学校里那些小打小闹，他虽然年纪小，但是应付起来完全没有压力。所以后来他们的日常就常常变成郑大雄受欺负，然后Jimmy英雄救美。而且不知道为什么，每个欺负过郑大雄的人，总是会在未来的几天里接连遭受到大祸，不是被抢钱就是被毒打一顿，就像谁特意为郑大雄复仇似的。后来这事还越传越邪乎，说郑大雄是某个黑社会老大的私生子，只要有人欺负他，黑社会老大就会派自己的手下找那个人报仇。再加上Jimmy护花使者的名声也渐渐传了出去，渐渐的学校里欺负郑大雄的人就越来越少。

  郑大雄很感激Jimmy每次都尽心尽力的保护他，但是他别无长物，便只能更加花心思的给Jimmy做饭。那段时间Jimmy渐渐的胖了起来。

  有一次，放学的路上，夕阳西下，郑大雄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，Jimmy那天有事没去上学。突然从后面扑过来一群小混混，推推搡搡的把郑大雄堵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，想毒打他一顿。郑大雄在人堆里艰难的护着头，告诉自己忍一忍就过去了，却突然被一双手拉了起来。Jimmy拉着他的手，护着他从堵满人的巷子里跑出来，后面一群小混混喊打喊杀，两人就手牵着手在大街上奔跑。

  甩掉了那群小混混，郑大雄和Jimmy走在回家的路上。夕阳的余晖从巷子里斜照进来，把两人的影子拉长。Jimmy顶着一脸青紫，看着远处即将落山的夕阳，严肃的对郑大雄说，“我以后一定不会在让人打，相信我，我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，赚大钱，住大房子。包子，你跟着我，到时候，有我一栋，就有你一栋。”郑大雄看着他的脸，意气风发的少年熠熠生辉，他永远的记住了那个下午，那个夕阳里的男孩。

后记：

    第三天，那群打过郑大雄的小混混就被人拿刀砍伤了，从此更加证实了郑大雄是黑社会老大儿子的传闻。学校里不少人都争先恐后的求郑大雄收自己当小弟。郑大雄哭笑不得，怎么拒绝都不行。后来每次郑大雄从学校出入，后面都跟着一群小弟，着着实实的风光了一把。

    郑大雄永远都不会知道的是，在他被打之后的那个晚上，Jimmy一夜没睡，第二天就制定好了报复计划。然后另外花了一天的时间实施自己的计划。在小混混们被砍的时候，Jimmy就躲在不远处看着，确定每一个打过郑大雄的人都挂了彩后才满意的离去。然后贴着个创可贴像模像样的在郑大雄面前装可怜，郑大雄心疼他为了自己受的伤，那段时间对他更是百依百顺。Jimmy趁机揉了好几把脸。

可能还有后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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